交响曲之雨 交响曲之雨雨的交响曲
窗玻璃上骤然炸开无数水痕,我心头一跳——那不是雨,分明是天神失手打翻了谱架,千万枚音符裹着水汽倾泻而下!起初只是试探的轻叩,淅淅沥沥,像谁在远处调试竖琴的弦,指尖拂过便漾开一圈圈微凉的涟漪。空气里浮起泥土醒来的腥甜,混着草木蒸腾的潮气,呵一口气都能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雨势渐酣,天地陡然换了副面孔。粗粝的鼓点砸在铁皮棚顶,轰隆隆碾过耳膜;细密的琵琶轮指从屋檐滑落,叮咚串成忽明忽暗的星河。最妙是那中提琴的呜咽——斜风卷着雨丝斜切过来,在玻璃上拉出绵长颤栗的弧线,仿佛有无数透明的手指在绝望地抓挠。我摊开手掌接住几颗,它们却狡猾地钻进指缝,只留一片沁骨的凉意。
这哪里是雨?分明是场即兴演奏会!老天爷的指挥棒随意挥洒,云层便是他巨大的黑绒幕布。有时雷公阴沉着脸擂动铜钹,震得人心头发紧;转瞬又见闪电如银弦疾扫,将墨汁淋漓的天空撕开一道光的裂口。我总疑心那些雨滴里藏着乐谱,有的急板如马蹄踏碎冰河,有的慢板似月光漫过苔石。你听那积水潭里的咕嘟声,多像大提琴在低吟古老的歌谣?
儿时贪睡,常枕着雨声入梦。母亲总笑我:“雨珠子都给你编进梦里啦!”如今独居高楼,竟愈发贪恋这天然的白噪音。当世界被雨帘模糊成色块,键盘的敲击、邻里的喧哗都沉入水底,只剩心跳与雨滴共振。某夜暴雨如注,我竟抓起玻璃杯搁在窗台——听啊!高音区的叮咚是雨箭射穿杯壁,低音区的闷响是水柱撞上杯底,竟真成了支不成调的协奏曲!
雨势转弱时最是缠人。豆大的水珠悬在蛛网上晃荡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音符;梧桐叶托着水洼轻轻摇晃,叮咚声里渗出几分慵懒的醉意。忽有顽童的皮球滚过水坑,“啪”一声溅起皇冠似的水花,惊飞了枝头打盹的麻雀。这一刻的雨声忽然有了温度,混着孩童的尖叫、麻雀扑棱翅膀的慌乱,竟比任何乐章都鲜活。
雨停了。天空像被拧干的蓝毛巾,云絮踮着脚尖溜走。积水倒映着楼宇变形的轮廓,偶尔有汽车碾过,便揉碎一池霓虹。我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,肺腑间满是洗净的畅快。那些喧嚣的鼓点、呜咽的弦乐、清亮的铃铛声,此刻都沉淀为大地深处绵长的回响。
原来雨从未停歇。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——渗入土壤成为根须的私语,汇成溪流哼唱远行的歌,最终蒸发升腾,等待下一次倾盆的邀约。我们何尝不是如此?在生活的滂沱里跌撞,在寂静的间隙喘息,终将那些破碎的声响谱成自己的交响。
推开窗,一滴迟到的雨珠恰落在鼻尖。凉意窜进血脉的刹那,我忽然听懂了宇宙的密语:所谓永恒,不过是无数个“此刻”的雨声交响,永无终章。